汪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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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志杰是属于我国第二代油画家,共和国培养的第一代油画家。

1949年汪志杰在徐悲鸿的支持下考入北平艺专,1950年更名为中央美术学院。第一届本科生毕业,由于成绩优秀,继续升读第一届国画研究生毕业。他和蔡亮、靳尚谊、张自疑、尚沪生、詹建俊、刘勃舒当时被称为尖子班,毕业后作为重点培养留校任教。这期间他创作了大量美术作品,有油画、水墨画、版画、挿图、素描在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发表,并两次在全国美展中获创作奖。同时作品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画展,以及苏联--中国高等院校优秀作品展,在莫斯科、列宁格勒巡回展出,苏联权威《艺术》双月刊杂志,撰文介绍汪志杰生平和作品。另外又有敦煌壁画摹本,在文化部主持下赴西欧七国巡回展出。真可谓少年得志,风光无限,前景一片光明,时年僅25岁。可惜早期的作品遗失殆尽,我只能从邹跃进著的《新中国美术史》第63页彩墨画《赛马》作品,定格在美术史中,见证他早期的才华。

1956年,中国政府文化部、中国美协、中央美术学院参照苏联美术家体制,准备在全国试行“画家职业化”方法。受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江丰的赏识,汪志杰成为我国第一个试行的职业画家。当时,这可是皇冠上的钻石熠熠生辉,前途无量。1957年,反右开始,画家职业化被说成是资产阶级化。随着美院领导江丰由“无产阶级权威”转而被戴上右派帽子,汪志杰作为被腐蚀的青年典型而牵连。汪志杰当时正在解放军总政治部画军史画,未发表任何所谓右派言论,因本人不服有右倾思想,被打成右派,后又拒不承认是右派,升级定罪为极右派。汪志杰一下子从辉煌的顶峰跌到了谷底,被押送流放到北大荒关押、被劳改、受尽人间苦楚。其间被定过“叛逃罪”、“叛国罪”、“现行反革命罪”,被拉上刑场陪毙。莫名的冤屈,坎坷困顿,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大劫大难二十四个春秋。

孔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汪志杰自幼好学,不畏艰苦,喜探天地之奥秘,常怀云游四海之志。在右派定罪书上第一句就是“汪志杰从少闯荡江湖”。游历和探险,随遇而安,乐观进取,始终是他的生活基调,也是他创作的源泉。

经过了漫长的煎熬,终于等到了1981年,汪志杰终获全面平反,恢复名誉,取得了自由。喜悦之情,却很快冷却下来,何去何从?他毕竟二十四年末拿画笔,他面临着人生最严峻的决择,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后,汪志杰又默默地回到“大漠孤烟,残阳似血”的旧地,怀着“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决心,重新又拿起了画笔,投入了创作,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情感,通过作品去体现大漠的雄伟和悲壮。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在绘画史上没有人把沙漠作为主题来描绘,汪志杰是一个“始作俑者”,他决心要描绘出大漠“死”与“生”的双重性格,展现“希望”与“生命”。他把人生的际遇和蒼茫的景观融合在一起。奔腾的黄河,浩瀚的戈壁,奇妙的敦煌,整体的震撼反复呈献脑海。经过无数次试验,最后终于得到突破。他用特制出带有颗粒的肌理底板,作为背景去表现沙漠的广阔无垠,又能体现出画面的典雅和古扑,在神秘朦胧气氛中,产生了厚实又丰富的视觉效果。这前无古人的巧思,匠心独具的绝妙表现,令人耳目一新,我想这批作品,一定能在我国油画发展史上留下他的印迹。

1981年,汪志杰奉命创建上海华东师大艺术系,任教授、系主任(现在更名华东师范大学艺术学院,汪志杰晋升为创院院长)。“树欲静而风不止”,当时竟受到上海绘画界十八位名流,联名质疑他现在的专业水平,能否胜任系主任一职。面对这些质疑,汪志杰经过认真的思考,短暂的无奈,激发了他的自尊和意志,他别无选择,只能重新拿起画笔浴火重生,投入到忘我的激情中去创作,他要让自已的作品去说话。

1983年汪志杰在上海美术馆,终于展出了他间隔26年的第一个画展,十分轰动。上海画坛前辈刘海粟、沈柔坚、朱屺瞻等人出席开幕式,一位在上海外国语学院的日本老教授看完画展之后,特意带领全家向汪志杰鞠躬致意,“太震撼了,您就是中国的平山郁夫”。展览后他的一个老同学对他说:“你平反之后,我们以为你不能作画了!现在我们知道估计错误了。”

1984年汪志杰的新疆题材《赛摩赛姆千佛洞前流沙河》,入选全国第六届美展,荣获文化部颁发的银奖,这是中国历届美展中单纯风景画最高奖。汪志杰在中国画坛上,再一次焕发了艺术的青春,他仍然具有不断地创新精神。引起美术界的注目,令很多同行感到惊奇。

1986年,汪志杰的油画作品《南昌故城》和《圣墓前的女郎》又入选第一届全国油画展,展览后又被选送到日本参加《中国全国优秀作品巡回展》,最后作品在东京拍卖,他的两幅作品以10万美元成交,被日本横滨保险公司买去,创当时的油画作品最高纪录。现在,这两幅作品悬挂在该公司大厅里,汪志杰又一次把他推在聚光灯前,熠熠生辉。

1991年,汪志杰受中国文化部和美术家协会的派遣,到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吕霞光画室进行文化交流和考察艺术。后来旅居巴黎多年,居所在十三区和罗尔纯共住一套公寓,当然有各自的房间和画室。汪志杰性喜旅游,几年来走遍欧洲和欧亚大陆及非洲一些国家,足迹遍及英、德、意、西班牙、比利时、荷兰、希腊、土耳其、埃及等国家和历史名城。与历代大师作品对话,深入了解西方艺术发展和艺术变迁。汪志杰多次对我说:看到原作,和以前在国内看到印刷品完全不一样,譬如古典主义的画家提香、伦勃朗、鲁本斯等人的作品,造型典雅之美,冷暖色彩变化之美,丰富的明暗层次之美,画中有粗细结合之美。构图之严谨,令人叫绝,留连忘返。1992年,汪志杰参加艺术城组织的,有三十六个国家艺术家参加的作品大展。1993年赴香港举办《西藏风情画展》,由黄永玉主持,作品别具一格,香港报刊都有报导。当时,我写过介绍汪志杰的文章《大漠情深、春风二度》,发表在法国的《欧洲时报》。

在巴黎的日子里,汪志杰育才中学的老同学,王丽莎、郭立范;中国美院的赵宗藻、沈文强、楊成寅、林文霞、冯远等人;来自北京中央美院的孙滋溪、高潮、吴竞、姚治华、黄润华、程亚南等人;工艺美术学院的何燕明、李化吉、何韵兰等人;西安美院的刘文西、董钢;新疆艺术学院的哈孜.艾买提;鲁艺的任梦璋、许荣初等人;天津画院邓家驹;北京首都师范大学董福章、戴克鉴等人;还有张新予、董克俊、陈秀莪、郑酼敏等人。这些人在不同的时间到艺术城研修交流,每次来到,汪志杰、金冶总是去看望他们,大家在画室聚餐,相别几十年后重逢,有说不尽的话题,自然有一番热闹。董钢来之西安美术学院,是汪志杰的同班同学,我写过一篇《难忘恩师徐悲鸿》--董钢访谈录。其中有一段:“那时学校的学风很好,徐先生对素描课抓得很紧,经常带着画夾到教室来听课,有时候亲自示范表演。每一次课程,一个素描单元完成后,徐先生总是带着吴作人、王式廊、艾中信、蒋兆和、李瑞年、冯法祀等一批骨干老师到每个班看作业。看完后总是和这些老师交换意见,最后给这些作品排名。我是班干部,每次总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待老师走后,将这些作品根据次序釘在墙上,排在第一第二,次数最多是蔡亮和汪志杰。”

吴冠中的作品多次在艺术城展出,他与汪志杰、罗尔纯关系很好,汪志杰是他患难之中的学生和后来的难友。他说:反右前汪志杰是自由职业画家,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了不少油画、版画、国画作品;罗尔纯是他在北京艺术学院当老师时的同事,罗尔纯是颜文樑的学生,色彩感觉很好,是最早接受西方印象派和西方表现主义的画家,和吴冠中艺术观点很相近,都注重形式美,可以说志同道合,当年都不受重视。罗尔纯从法国回国后,北京百雅轩代理罗尔纯绘画作品,也是吴冠中推荐,可见他们之间感情不是一般。

在日常生活中,汪志杰总是手拿着烟斗,他很注意仪表,衣服穿得很考究。为人豪爽,慷慨大方,广交中法艺术界新老朋友,他能用英文和外国人交谈。他与同时期住在法国的画家金冶罗尔纯王以时等人常相来往。他经常到国际艺术城去看望中国新来的画家,有老同学,也有比他辈份低的同行,他总是热情地向他们介绍如何办临时居留证、博物馆参观证和购买生活物品和中国食品。大家也经常在一起,自作饭菜,在工作室就餐,喝一杯葡萄酒,谈艺论事、或海阔天空,无所不谈。我躬逢其盛,与这些画家结下深厚的感情,有的友谊持续至今,往事历历在目!

1997年,汪志杰决定回国定居。他一如既往出去采风旅游,不久又远走青藏高原,重游新疆盆地,北国江南,名山大川,饱览祖国的锦绣河山。回家后闭门潜心作画,反复思考,一改过去即兴画风,而是沉淀后用抒情的写实手法展现情感之美。《北疆牧场的迁徒》《浅溪流影》《丽水泊舟》等作品,色彩明亮,手法更加细腻优雅,笔触欢乐轻快,营造岀超现实的梦境。2009年3月底,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和华东师范大学连袂庆祝汪志杰80华诞,举办《汪志杰油画作品展》,展出近期作品近五十幅,老同学靳尚谊、詹建俊、刘勃舒等人从北京来上海祝贺画展隆重开幕,吴冠中因要事不能亲自到场,特送花篮致意!同时,出版《汪志杰油画作品集》,内容有人物风景、静物花卉、女人体以及速写稿等等。

汪志杰的油画,是属于自然主义的写实风格,但是和传统的古典主义不一样。被称为“西方现代主义之父”的塞尚(Paul Cezanne1839-1906),强调主观感受,被看成新艺术的起点。马蒂斯(Henri Matisse1869-1954)说:“我不能象一个奴仆般地抄袭自然。我解释自然,而自然必须使他自已服从画的精神。”莫迪里安尼(Amedeo Modigliani1884-1920)说:“美……也有痛苦的职责,这些职责无疑地创造了对心灵的表现方法”。汪志杰的《赛摩赛姆千佛洞前的流沙河》、《圣墓前的女郎》《高昌古城》《草原破晓》等作品,严格讲巳经不是写实的作品,也不是古典主义的表现方法,与法国的点彩派修拉作品(Georges Sourat,1859-1891)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淡淡的色调,抒情的笔触,构图严谨。他把色彩、人物、背景统在一片雄浑朦胧若隐若现的气氛之中,他在雅致和精巧的外表下,偶然流露出一丝蒼凉,但不是感伤,达到心与境高度的统一。厚实丰富的肌理视觉效果,带有象征性和诗意性。有明显的主观的“因心造境”因素, 把这些作品和西方的20世纪的大师作一比较,也是有自已的特点;把这些作品放在新中国第一代油画家靳尚谊、詹建俊、朱乃正等人行例中,做一个比较,个性是非常鲜明的。他是一位承前启后有开拓性的画家,从古典走向了现代。他的作品,一定会越来越受到史论专家的关注,在中国油画史上应该有他的地位和定位。刘海粟说:“一位巨匠在绘画史上的地位,无不与创新有关”。

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齐白石、黄宾虹他们在衰年之变在画坛传为佳话。2009年冬天,汪志杰整整八十周岁,神彩奕奕,组队率领王维新、卢象太、谭根雄、万福堂、夏予冰、徐文华、方广泓、戴晓蔚、吴越等十八位国内外油画家,从上海出发,飞越喜马拉雅山,奔赴神秘的“宗教王国”一印度,这里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故乡,讲经坛上诉说着久远的故事,恒河沙子堆塑着成圣的神话。壮哉,“圣城”、“恒河”别有一番景观!考察怀古采风,谱写了当今画坛上的一段传奇。回到上海之后,在激动梦幻之中创作,在上海现代美术馆举办《莎丽-SARI》采风写生展。令人惊奇的是,油画家展出清一色的钢笔水彩画,内容丰富,推陈出新,表现手法新颖,使美术界新老朋友眼睛一亮,始而惊讶,继而发出由衷地赞叹!

2014年,汪志杰在病中完成《印度漫游录》水彩人物风情画一部,共30幅。2015年,由上海朵云轩中西书局出版《汪志杰水彩·印度漫游录》。

汪志杰的水彩画,《恒河之舟》《圣者的集会》《与牛同乐》《老人与幼女》等作品,主题明确,背景是为了烘托主题。色彩细腻,法度森严。他不是对景写生,他只是捕捉景物人物的一瞬间的色彩和光影变化,整体营造出诗意情画意,有中国画的意境。靳尚谊说:“汪志杰一向以油画著称,技法老到,风格多样,”“这次水彩作品,笔法出人意料,令人惊喜。”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王维新说:“汪志杰先生水彩画,令国内水彩界很惊讶,说明了一种新的水彩画实验精神。”勇于探索,勇于创新,笑对人生,是成为汪志杰艺术人生的主旋律。

金冶说:汪志杰是我的“铁哥们”

巴黎塞纳河畔的国际艺术城,紧邻巴黎市政府,抬头可见巴黎圣母院的钟楼。他是法国政府为世界各地艺术家,到巴黎来进行互相交流和创作活动的平台。成为近代世界艺术交流的一座桥梁。吕霞光一直希望这里有中国人的一席之地,1984年,吕霞光终于在艺术城购买了8303号画室,命名为“吕霞光夫妇画室”捐献给中国美术家协会。由中国美术家协会安排,全国各地的艺术家到巴黎进行艺术活动,开启中法艺术交流之先河。随后中国美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中国工艺美术学院(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南京艺术学院等先后都购买了画室,但是吕霞光是开创者的第一个人。

吕霞光1930年得到徐悲鸿的帮助,和吴作人一起到法国留学,后来一起考入比利时皇家艺术学院。毕业后吕霞光留在法国,后来成了有名的收藏家。冯法祀潘世勋陈守义是首批到艺术城“吕霞光夫妇画窒”考察交流的艺术家,並在艺术城举办了画展。

1992年,金冶应巴黎国际艺术城的邀请来到了巴黎,居住在艺术城1534号中国美院画室。汪志杰比金冶早到接近半年,对巴黎巳很熟悉。购买各种生活必需品,办理各种证件等事务已熟门熟路,无形中汪志杰成了画家们的向导和义务员。金冶出生于1913年,滿族正黄旗。1938年起在北京师从日本著名留法油画家横山央儿专攻油画五年,在北京连续举办过四次画展,是当时最早接受印象派的画家。五十年代末他在中央美院华东分院(现为中国美术学院)任教,主持中央美院及分院的两院学报《美术研究》及《美术理论资料》。他写了《绘画色彩方法论》这是国内最早介绍印象主义艺术理论的著作,蜚声艺术界。

汪志杰在巴黎国际艺术城居住期间,出于对生活的热爱,很注重外表形象,着装有绅士的派头,对生活的品质要求很高。他说话声音不快不慢,情绪饱满而平和,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眼睛烱烱有神,带有一丝丝深遽。他喜欢喝咖啡吃牛排,菜也烧得很好。第二天晚上,他在画室宴请金冶夫妇,並亲自下厨治馔,为他们接风洗尘。

金冶体魄魁梧,穿一件红色外套,衬托满头白发,声音洪亮,容光焕发。还有同住在艺术城来之中央美术学院的罗尔纯;1989年到法国开画展后,定居巴黎的王以时;还有来之上海,汪志杰的老友张振禄,他是汪志杰刑满释放之后,在上海仪表厂继续劳动改造时的难友。张振禄说:“在改造期间,汪志杰的日子比别人难过,因为他是当时唯一沒有在判决书上签字的人,随时要接受批判。很难得他的夫人李美丽,每个星期带食品来探望,给他精神带来慰藉。”,张振禄夫人是法国人,后来移民法国,现在是已经退休的电器工程师。

我经常是带葡萄酒去凑热闹打秋风。汪志杰对金冶说:“我比您先到巴黎,今天有机会尽地主之谊,小弟十分荣幸。”全冶举杯说:“汪志杰是我铁窗生涯的‘铁哥们’,是兄弟,都是‘极右派’,‘现行反革命’,罪大恶极死里逃生,今天能在巴黎相逢,三生有幸。我在国内最早介绍印象派的作品,到了85岁才能见到庐山真面目,现在能站在这些大师的作品前面,心情是何等激动,值得庆贺!”举杯一飲而尽。罗尔纯十分朴素,喜欢素食不饮酒,木衲不善于说话,只是笑笑。王以时说:“我和您们相比,是小字辈,您们是见过徐悲鸿和齐白石的人,当时巳经是大名鼎鼎。我在四川美院求学时,就拜读过金冶先生介绍印象派的文章和色彩学的著作,至今记忆犹新。”

艺术城的艺术家,在居住时间内,都开个人画展或几个人一起开展览。吕霞光和艺术城主席西蒙、布鲁诺夫人是多年朋友,每次中国画家展览,吕霞光总是来参加。金冶在国内艺术界辈份很高,在法国的赵无极、朱德群都是早年杭州国立艺专的学生,和吴冠中是同班同学。当年中法艺术交流场所不多,艺术城就成了中法艺术家风云际会之地。金冶画展开幕,布鲁诺夫人和早已定居法国的吕霞光、赵无极、朱德群、程抱一、熊秉明等中外名流,还有很多艺术城中来自各国的艺术家。画展没有开幕式,但有一个冷餐会,有各种糕点饮料,大家喝一杯香槟酒、葡萄酒、然后大家一起观摹交流,自由走动交谈。汪志杰会英文,这是在坐牢的漫长岁月中自学的,他能看英文小说,想不到还派上用场,有时候充当翻译,文化艺术的氛围极好。金冶真是好运气,王以时向一位新加坡华人收藏家,竭力推荐他的作品,並称全冶是第一个能称得上印象派的画家,一次收购了他10幅油画,在艺术城引起轰动,也在艺术城创下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记录。

艺术之都巴黎,到处都有艺术的气息,到处都有艺术的芬芳。但是这里是艺术家学习的地方,不是艺术家生活的地方,这是一座高消费的城市。当时国内的工资低,绘画作品还没有市场。艺术城里中国来的艺术家,靠工资能买机票巳经不错,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我出生于民间雕刻世家,在国内从事黄杨木雕,定居巴黎后,不忘老本行。从1987年开始,我在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后面的庙街,经营“法国旅游纪念品”商店,工艺美术与绘画艺术是近亲。我的商店到艺术城大约5分钟,是画家们到中国超市购买中国食品的必经之地。初来乍到语言不懂的艺术家们,我能为他们提供各种咨询服务和解决一些因语言不通引起的系列问题,看一看法文的信件,所以经常见面,到我店里来喝一杯咖啡,其乐融融。

汪志杰在艺术城住了半年后,在巴黎留下来,主要他有经济来源。汪志杰油画在日本巡展后高价拍卖,有美金带到法国消费。离开艺术城吕霞光画室后,他和罗尔纯住在巴黎13区。他的油画在日本有市场,一直寄画到日本去销售,钱在巴黎消费,他当时是这一批画家中经济最有保障的人。金冶后来也留下来,住在巴黎近郊犹太城。此后,艺术城还是大家的聚会的地点,他们总是到咖啡馆喝饮料吃西餐,每次当然是汪志杰请客。汪志杰虽然年过花甲,但是心态还是很年轻,为人随和沒有架子,和年轻的画家和留学生很谈得来。他自已爱美,也爱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他大难不死,更重视生活的质量,天性豁达,出手大方,大家戏称他为“潇洒俠”。

汪志杰是我的“半个老乡”

汪志杰、罗尔纯金冶王以时许荣初等人先后留在巴黎。因为我的商店在巴黎中心地带,巴黎市政府、巴黎圣母院、蓬皮杜现代文化中心、毕加索博物馆,雨果故居都在附近,文化艺术氛围极浓。更巧的是,1991年5月,画家潘风,在我商店附近不到百米玛丽街开了“潘风画廊”,开启了华人涉足这个行业的先河,画廊每个月,或半个月就有一次展览,开幕式一般都是晚上19时开始,我正好下班顺道过去,大家聚在一起,有吃、有喝、又有精神食粮,何其乐也!天时、地利、人和凑合在一起,艺术城、潘风画廊,造就了我和画家群体的因缘。

汪志杰,祖籍苏州,祖父曾任苏州知府。汪志杰,1931年岀生在北平。时逢“九一八”时变,他父亲在温州、处州、台州三地任盐务局局长,全家迁到温州。汪志杰在温州启蒙上学,童年有非常美好的记忆,至今还会说几句道地温州话。1992年夏天,祖籍温州,从小生活在上海的油画家方广泓,其夫人是上海人,夫妇从巴西到法国参加艺术活动和旅游。我的内人也是上海人,经营《杏花村》中餐馆,他乡遇老乡,更多一份亲切,我们欢聚一堂,举杯同庆,共乐融融。后来汪志杰和方广泓先后返回上海定居,成了好朋友。

汪志杰、金冶罗尔纯王以时许荣初等人还是以艺术城为中心,开展艺术活动,这里经常有中国来的画家和画展,更易于艺术交流。许荣初,鲁迅艺术学院教授,他画的连环画《白求恩在中国》获第二届全国连环画金奖。他与新加坡画廊签有合同,銭不是很多,但有固定收入。汪志杰的画,在日本有市场,画价比巴黎高,生活无忧。王以时与香港十三艺廊有合约,待遇不错。只有金冶和罗尔纯,只能自已开展览或由别人介绍到画室卖画,收入不稳定。但是他们怀着对艺术的真正热爱,为了进一步了解西方油画艺术的演变。希望留居法国,但不具备移民的条件。王以时到法国后,因得到外交部一个文化专员之助,很快获得法国艺术家居留。他向金冶、汪志杰、罗尔纯介绍,首先要到法国艺术家评审委员会,拿到艺术家资格证书,然后到警察局申请艺术家居留,在法国成为自由职业画家。此评审机构,之前大家都不太清楚,所以当时有很多画家,只能每年到学校注册,拿学生居留证。

汪志杰等人在巴黎除了画画之外,参观博物馆、看展览,进一步了解西方艺术,然后到咖啡馆喝一杯,海阔天空谈论各自的感受和艺术创作。遙想当年画家梵高、毕加索等人,文豪雨果、左拉、诗人科佩、演员卓别林等文艺界人士,在蒙玛特高地黑猫咖啡馆、灵兔酒吧里,畅谈文化艺术留下的风流韵事,最后各成为大画家、大文豪、大名家至今传为佳话。特别值的一提有位老华侨蔡华龙,他本身是学数学的,在圣日尔曼开中餐馆,酷爱艺术,也画画。他非常健谈,每次见面开口就是艺术要求新求变,对国内来画家很友好。李化吉、闻立鹏、韩书力、巴马扎西、罗尔纯、王以时等画家,都在他家里居住过。艺术城的画家,他总是热情邀请到他餐馆去做客,汪志杰、金冶等人也不例外。退休后,现在他还是每周都到艺术城去,看望中国新来的画家。

汪志杰不变的特色,就是保持“游民”的自由性格。在法国整整七年中,游学西欧诸国,饱览西方各国各时期各种流派,与历代大师作品对话。汪志杰、金冶罗尔纯王以时对西方现代艺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应该是十分了解的,不过他们有自已的理解。他们是在后印象派大师梵高(Vincent Van GOGH,1853-1890),马蒂斯(Henri Matisse,18391954)、莫奈(Monet1840-1926),西斯莱(Sisly,1839-1899)、毕沙罗(Pissaro ,1830-1903)、点彩派修拉 (Georges Sourat,1859-1891)等身上得到启示,从中国的文化精神中,吸取营养突出个性。汪志杰追求的是心与物的统一,他的作品巳经不是写实,他借鉴马蒂斯从日本浮世绘中吸收营养,但是有别于马蒂斯表现形式,单纯中的丰富,即古典又高雅又有现代的气息,与同时代的人拉开了距离。这是汪志杰的画,为什么能在日本受到青睐的原因。金冶的崇拜偶象是莫奈,他的色彩表现与同时代人相比,很少有人达到如此的精微水平,他在表现形式上,在实践中努力突破莫奈的模式。罗尔纯坚持表现主义的画风,释放个人的情感,追求感悟合谐。罗尔纯的表现手法,看上去即兴挥洒,但结构造型坚实,注重整体效果,这是他作品耐看的奥妙所在。王以时致力于研究油画中国转化,在他的油画作品中,将中国意向美学,特别是民间艺术的线条、色彩、形态结构特征和喜庆清新稚拙的趣味融为一体。他们之间的画风,也努力拉开距离,呈献出各人不同的风格。

1997年,由于西方与日本经济不景气,倦鸟归林,汪志杰决定回上海定居。为了能早日画出“大画室”,为了能过上安宁恬静的生活,迁就市场不可避免。表现手法返回了写实,但情感更加细腻,色彩明快,营造出超现实的梦境。内容有人物画、风景画、静物花卉、女人体和身边平凡的事物。表述画家爱美的天性,和广阔温暖的情怀,和对美好生活美好事物的向往。

2012年腊月,温州市举办第三届“世界温州人大会”,热情邀请汪志杰、王维新、方广泓三名著名艺术家,举办《情系瓯越--汪志杰、王维新、方广泓作品展》。他们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学术渊源和不同生活背景,但是共同的乡土情结走到一起,意义不同凡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历史上曾经孕育岀大画家黄公望,山水诗鼻祖谢灵运等人,有著名的雁荡山楠溪江,人文景观文化沉淀底蕴丰富。把汪志杰的记忆,带回到美好的童年。

汪家原是书香门第,虽败落,但是诗书传家的家族传统,依然影响着汪志杰,在乱世中不忘读书。由于日军侵犯,全家从温州逃亡,转碾避难到浙闽山区,但其间还数次转学,努力读书。后来不幸与家人失散、在流浪中孤独努力谋生。1947年,考入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创办的育才学校美术组,与郭立范(后为中国美院教授)、王丽莎(后为广东美院教授)是同班同学。后来该校地下组织将他送往新四军留守地,参加浙东游击区三五支队第一支队(参加部队),参与从事报刊绘画和挿图工作。1949年,他所在的部队与三野在杭州会师。

在杭州,汪志杰向上级提出读书的请求,得到支队长的同意。他写信给北京国立艺专校长徐悲鸿,得到徐悲鸿的支持,赴北京考入北平艺专绘画系。毕业后读研究生,是国画专业。1954年叶浅予带队,汪志杰跟随老师到敦煌、甘南夏河采风。敦煌艺术瑰宝,无论是油画家还是国画家,都会留下深刻的影响。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汪志杰根红苗正从部队来,是学校重点培养对象。其实他是被指派到国画系,等到掌握相关知识和技巧之后,学校的目的要改造中国画,当时认为国画,画山水花卉,不能为人民服务。此时齐白石、李可染、李苦禅、叶浅予等都是研究生班的老师,这些老师们消极抵制,李苦禅把自已的大砚台送给了汪志杰,以此作为无声的反抗。汪志杰是比较喜欢素描,喜欢光影和明暗。但是对组织的决定也无可奈何。应该说汪志杰对国学国画,是有相当的修养,彩墨画《赛马》可见一斑。另外,我在张振禄家中看到汪志杰的水墨画,画的是张继的《寒山寺诗意图》,布局笔墨题款都不错,印也是他自已刻的。此外,他对古代书法很有研究,犹擅行草。

吴冠中从法国回来,画的第一幅油画名叫《一朵大红花》,也是由汪志杰陪同,蓝色调子,脸带一点点黄,这是犯大忌。解放后,工农兵形象是“高大上”,蓝色发黄是牛鬼蛇神。二人吵得很厉害,幸好吴最后还是听从汪志杰的建议沒拿出去。吴冠中画的是印象派风格,在当时那是属于资产阶级的东西,不然的话,吴冠中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吴冠中性情率真,为人耿直,同时俱有不失时机的幽默感。汪志杰一直很看重与吴冠中的师生感情。汪志杰和这些老师们,保持相当好的友好关系,但是他的内心肯定是有纠结的。这些老师们的人品和艺术思想,对他的人生艺术肯定留下深刻的印迹。

汪志杰也和我谈到老师徐悲鸿,汪说:徐老师是一位教学非常认真的先生,但是与新中国美术发展没有什么关系。他本身对后来的美术革命不感兴趣,他只注重他的一套教育方法,谁要是妨碍了他,他就会发火。北平解放不久,华北联合大学,以江丰为首的一批人来到北京,教员有李琦、林岗、冯真、顾群、邓澍和党的美术界领导罗工柳等人,接管了中央美术学院。当时“华大”来的干部,不喜欢西洋素描,只喜欢单线平涂的农民画,后来发展成年画。当时,徐先生只要一到学校,来自革命圣地的人事处处长就对他说:“徐老师,您很辛苦,要多多在家休息、不要亲自上课。”硬是“客气”地把他请出学校。目的是不要他到学校,向学生灌输西方资产阶级的美术教育思想,徐悲鸿那时候已被架空。汪志杰他们,是徐先生亲自执教西洋绘画班的最后的一批学生。

汪志杰从少四海为家,形成喜探天地奥秘的个性,旅游与冒险成为他生命的基调,尤其他与祖国西北有特殊的感情。戈壁荒芜滄茫,它既是一片死海,同时又孕育为顽强的新生命。从法国回上海定居后,10多年间又多次远走青藏高原,新疆盆地、四川西北和江南名山拮取素材。汪志杰一生偏爱表现西部的风土人物,西部一直是他热衷表现的主题,他对西部的情结历久不衰,我想这与他的经历息息相关。

2010年,汪志杰积劳成疾,到香港治病。始终不能痊愈,但是他总是乐观地与病魔博斗,始终不放下手中的画笔,不断有新作问世。这些作品情景融合,色彩鲜明,体现了艺术家的心智,又铸就了绘画的内涵。

2016年1月,我回国探亲,特地与方广泓夫妇,美国开画廊的徐文华夫妇,一起到医院去看望老朋友,想不到成了最后一面。汪志杰少年得志,展露才华,后来又戏剧性的“游离”了主流绘画界。他作为新中国培养起来的第一代艺术家,受尽冤屈磨难,却创造了近代绘画史上的一个传奇。其实,艺术作品无不烙印着作者的思想,感情、个性、修养乃至生命的轨迹。他的艺术成就和跌宕人生境遇,令人感慨,令人起敬,令人遐思,令人深深的怀念![1]


叶星球,2017年6月1日于巴黎千星阁。

  1. 《中国美术研究》第23辑,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集刊。东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9月第一版。《油画家汪志杰轶事》,作者叶星球,第160页一168页。